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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何才能了無牽掛

ㄧ如果我相信来生,我会更尽全力珍惜记住你的今生ㄧ

“如果你相信来生!”父亲两个食指交叠“爷爷现在十岁!”

十年了,爷爷走了十年了。

爷爷给我留下的印象不深,仅仅是几个片段的画面,像破碎在海面上的月光,晃漾在我的脑海,忽明忽暗,忽现忽隐。
我记得他躺在洁白的病床上,床沿牙黄色清冷的铁护栏上搭着五彩的软胶管,从高处坠降到病床,再延伸到爷爷贴满纱布的黝黑的手。父亲总是帮爷爷洗手,拿肥皂搓揉他的指缝,清洗他长长的指甲,但爷爷的手还是那样黑黑的,皮包着青筋,清晰的鼓起,布满了老人斑。是父亲总是洗不干净爷爷的手,还是那双手承载了太多洗不去的回忆?
爷爷是大陆退来的老兵,这辈子也没能回去看看。那时他躺在病床上,气息梗塞在喉头,他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对我母亲说:“阿美,来不及啦......”母亲双手撑着膝盖,微微别过头去:“什么来不及,你要回去现在就带你回去。”1987年开放老兵探亲后,爷爷去了一次浙江,来了一次苏州,却没有回去四川。他熟悉的故乡,他的家,他的思念,都和他的身躯一起,化成了灰,封锁在方方正正的黑盒里。那是一个永恒不觉的梦。
我对爷爷没什么印象,可能也是因为他讲着一口只有奶奶才听得懂的四川话。在我们还是小女孩的时候,爷爷会拿着芭比娃娃来逗我们玩,但因为听不懂爷爷口中的如侬软语,我们总是不怎么和爷爷亲近。我记得他背对着我们站在电梯的按键旁,裤子包着臀部的位置鼓鼓皱皱的,有股淡淡的刺鼻味,现在才知道,那是大人包的尿布。

我再也没有闻到那种味道是在爷爷插上呼吸器以后。有一晚所有人都到了,围着爷爷的病床,一直站到凌晨两点,没有一个人睡觉,都直愣愣地看着爷爷。我突然哭了,哭的很凶,停不下来,父亲仿佛是生气了,两只手直冲到我的腋窝下,把我架到病房外,狠狠摁住我的肩膀前后晃动,故作镇定地呵斥我:“不要哭了!爷爷只是睡着了!”可是我知道我不会无缘无故哭的,我知道的——爷爷再也不会醒了。

结束了,我对爷爷的印象就这么点儿了。今天父亲和他的老朋友斗嘴,我坐在旁边,从孩童嘈杂的叫闹声中摸索着他们的话语,说着什么“年过五十多一年赚一年”然后比着谁赚的多,这些话听在我耳里,难免有些痛心。然后还聊到在英国看到的九十岁的老奶奶,拄着拐杖,在庸人的搀扶下颤抖着走在海边。突然父亲喊我,说“等到我哪天也要人家推着轮椅,快活不下去的时候”他垂下头摆摆手“不用啦,让我走吧。别像人家那样折腾。”父亲是个既超然又现实的人,我苦笑着回他“我就推着你去吹吹海风呗,然后我坐在你前面画画画。”他本想坚持他视生死于度外的理论,却又马上改口:“好好好,那样好.....”然后低头拉开玻璃拉门,叼着烟出去了。

突然写起这些是因为父亲那句爷爷转世的话,多情的我瞬间鼻子一酸,克制不住自己的眼泪,假装喝茶,抬头让它只是在眼眶里不停打转。十年前爷爷走了,十年后姐姐也离开了,在地球的另一端闯她的人生。这些当年在职场上叱咤风云的人物,如今围在餐桌前,或坐或站,激动地讲着自己的故事,那些仿佛电影的情节。青绿的啤酒罐代替了高脚的红酒杯,搏俾欢笑的声音代替了台下一齐的掌声,人字拖代替了皮鞋,掉噶(吊带衫)代替了西装......什么时候啊!他们竟然都老了。徒留下愁然的我,望着他们稀疏的华发,陷入无尽的回忆漩涡。
总有一天,我也会坐在轮椅上,幸@运的话,有一个安静的工作室,一个热闹温馨的家庭,几个赶不走的老朋友,满满的悲欢离合的回忆......那时候的我,还会记得今天的我,写下这篇文章,怅然于生命,悲伤于分离,落泪于回忆吗?

2018/9/16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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